对这疑点陆元方显然也早有过思考，因此在李闲问出这问题后，他想都没想，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冯大庆那时实际只是有点精神恍惚，这可以理解，毕竟本官提出的交易也只是给他一个痛快，无论如何有一点清楚的摆在那里，便是他的结局，这种情形下，他精神恍惚，拼命吃最后一餐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闲点头，陆元方如此判断有其道理，因为之后冯大庆的反应也的确不像要发疯的样子。

    冯大庆没有反应只顾吃喝，陆元方体谅到他的心态，当时便也没急着说话，又等了一段时间，到冯大庆真的是快酒足饭饱时，他才又语重心长道：“无论冯大人如何决定，这餐饭也都是上路饭，陆某便借这酒送冯大人一程吧！”

    陆元方为人处事最大的优点便是谙合儒家中庸之道，不会因人之恶，恶语相加，也不会因人之善，褒扬过度。

    冯大庆在听到陆元方此言后，精神终于从恍惚中清醒，看看端着酒杯望向他的陆元方，抹抹嘴，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这下场冯某也早有心理准备，陆大人的交易冯某同意了，只是在这之前，酒足饭饱，冯某还想睡个踏实的上路觉，还望陆大人成全。”

    陆元方感觉冯大庆不似作伪，也不觉得睡一觉会出什么意外，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冯大庆进到卧室小憩，他则耐心在厅堂等候。

    冯大庆的小憩并未持续太久，也就不足半个时辰，便又从卧房出来。

    这时的冯大庆仍旧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只是抱怨口渴，还要再喝酒。

    陆元方自然有足够耐心，又吩咐人重新上菜上酒，冯大庆又是一通猛吃猛喝，在陆元方当时看来，那就是打定了要做饱死鬼的主意，撑死为算。

    酒也喝的疯狂，牛饮之下，很快便见醉意，间中晃晃悠悠起身，对着身后的檀香炉嗅一嗅，又对着旁边的紫荆花闻一闻，完后又回到檀香炉深呼吸一样猛吸气，那样子像是要把所有的香味都在临死前闻个够本一样。

    再然后便突然发起呆来，眼睛直勾勾盯着紫荆花、檀香炉，恍恍惚惚道：“悬窗小镜俭梳妆，素手拈花珈蓝香，粉腮染就宫粉色，芙蓉帐内侍新郎。哈哈哈哈！”

    一首床第间浮浪冶艳之诗诵完，冯大庆便蓦然狂笑起来，之后便是李闲曾经见到的那种状态，疯狂的胡乱喊叫，自称什么护法神明之类，便那样疯了！

    至此整个过程重演完毕，李闲全程扮演了冯大庆的角色，言语、姿态乃至吃饭喝酒以及在卧房内的酣睡都照足当日情形，便连最后的发疯李闲都代入进去，投入的几乎假戏真做。后世这种代入被害人角色的侦探手段，屡屡见诸影视作品，其原理便是一种心理上的模拟和共鸣，在代入受害人的视角中，极有可能便会发现许多以旁观者心态忽视掉的线索。

    李闲是心理学专业高材生，不代入则罢，一代入便是忘情投入，整个人完全变成以冯大庆的思维方式思索，到最后吟诵完那首艳诗，随即发疯，投入过深的李闲险些失控，亏得关键时刻陆元方看出不妥，让人抓住李闲，然后不犹豫的一杯水酒泼到脸上，李闲这才被突兀的凉意震醒。

    陆元方这才挥退执役，关切的问道：“李大人如何？没事吧？”由衷的关切。

    李闲犹在怔愣，脑海犹沉浸在扮演冯大庆过程的种种体验，并不停搜索可能忽视掉的线索，听陆元方相询，他摇摇头，“多谢陆大人关心，下官没事。“

    陆元方放下心来，自我解嘲道：“亏得李大人没事，若是李大人也出了意外，那本官可真就是跳到珠江也洗不清嫌疑了。”

    他说的有趣，李闲不免失笑。

    陆元方又道：“经过这一番案情重演，李大人可有发现？”这才是关键所在，一府都督，朝廷大员，如此配合的重演案情，当然是希望从中能发现线索。

    李闲没有直接回答，脑海中飞速转动之前发生的诸般景象，沉吟一会儿道：“更多的线索并未发现，只是下官这下倒是可以断定问题定然是出在冯大庆小憩那段时间，且绝对与暗格里的发现有直接关系，下官有直觉，若是能弄清楚那药瓶里药物的成分，冯大庆发疯一案便也就水落石出了。”

    这其实都是李闲正在着手调查的方向，陆元方听了不觉有些微的失望，问道：“别的再无不妥吗？”

    李闲这下感受到陆元方其实也是着急的，思虑便更加谨慎，说道：“其余下官能想到的便是宫粉羊蹄甲、沉香以及冯大庆发疯前吟诵的那首艳诗，但这些东西其实也都寻常，与冯大庆发疯实在联系不到一处，劳烦大人准备这一切，下官却并无更深入的进展，让大人失望了。”

    听李闲如此说，陆元方倒是恢复如常的淡雅，笑笑道：“没什么失望的，查案子总要多方入手，只要一方能有发现，那便是成功，但若只从一方入手，那便是懒人做法，能查清楚才是咄咄怪事，李大人的能力本官是信任的，继续照你的思路查下去便是，不用担心本官这边。”

    再次表态支持，让李闲益发下定决心，无论怎样都要把这案子查个分明！

    便在这时，有执役进来通禀，高延睿一干人犯已经押解至督府后院地窟，请陆元方和李闲过府审问。

    李闲精神一震，接连数日波澜不兴的调查总算迎来一点新鲜血液，高延睿几个确定的弥勒教徒却是得好好审问一番。

    他与陆元方便离开别院，往督府而去，路上稍远点能眺望到沈怜所居的木楼，微风中似乎隐隐能嗅到从怜园飘来的诸般花香味道，恰值明月挂在半天，皎洁光芒洒在木楼顶上，二楼窗口约莫可见俏白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正在这夜色中观赏静谧银月。

    李闲与陆元方也沐浴在同样月光下，离十五颇近，那月亮圆满明亮的有些炫目，李闲忽然响起了苏轼的两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此情此景，月亮照在他的身上，他却找到了一句更贴切的形容，今古明月今古人！

    来到这个时代，沐浴这时的明月，他意识到自己终归要融入这个时代了，只是后世史书，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