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内，随着一声“开始”，现场一片寂静。

    安歌抬起脸来，对着摄影师的镜头。

    她是茫然的，清瘦蜡黄的脸上，皱纹累累，透着一股沧桑之意，但是她的表情是麻木和空洞的，甚至是一片空白，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她没有像其他演员那样充满了哀伤，没有流下眼泪，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之意。

    她有的只是空白。

    就像是黑暗的电影院中，电影结束，突然在银幕上出现的那一个巨大的“完”。

    对，就是那一个“完。”

    生命即将结束，巨大的悲恸袭来，安歌想，她就是那个样子。

    陈琛坐在他的导演椅上，看着监视器中的安歌，他示意摄影师机器推近，又给了她一个特写。

    这一次，安歌干裂的唇角在微微翕动，哆哆嗦嗦，眼神深处有过一丝惊讶惧的神情，就像频死的人，看见了死神的身影，巨大，黑暗，无所不在，无法躲避。

    恐惧，茫然，还有隐匿深处的欣喜。

    对，是欣喜，是一种得知即将解脱的欣喜，在即将在这个即将死亡的女人眼中看到了令人惊讶的喜悦。

    那是一种对过去的告别，对苦难的告别，对这个操蛋的世界毫无留恋，对涅槃重生的渴望。

    ……

    陈琛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中的安歌，他的心脏跳得极不规则。

    他曾和安歌一起，讨论过无数次，关于他笔下的这个寡妇，这个无法用简单语言去形容的女人，坚强，脆弱，命运多舛，忍辱负重，单纯又执着，善良又狡猾，她是一鲜嫩靓丽的寡妇，又是一个饱经苦难的女人。

    陈琛记得自己剧本的最后，女主角李当当投河自杀前的那一段戏，他写了很多遍，改了很多遍，作为一个男性作者，他甚至不能完全地掌握笔下这个活得极致的女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切都要变好的时候，她要去选择死亡，可是如果不选择死亡，她也是走投无路。

    陈琛几天几夜没睡好，他焦虑不安。

    后来，他问安歌，作为一个女人会怎么样？

    安歌说，李当当的死是必然的。

    在经历了一切大起大落之后，她对生命已经没有任何渴望。

    “那……她面对死亡，应该是是什么样的表现？”陈琛问道。

    “是喜悦。”安歌说。

    “喜悦？”陈琛惊讶。

    “对，喜悦，”安歌坚定地说：“李当当这个农村妇女是迷信的，她相信世道有轮回，生命的死亡只是暂时的，会涅槃重生，她渴望着自己能够开始重新生活，因此她选择了死亡，她相信死亡之后，她会更有机会得到她自己想要的人生。”

    陈琛：“……”

    “佛家把生死和死看成是一体的，死亡只是生命另一章的开始，死亡反映的是生命整体意义的一面镜子。”安歌微笑地说，面色平静，笑容可掬。

    陈琛看着她，内心惊讶万分。

    他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安歌对死亡的理解是这样，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给自己笔下这个人物扎到了令人信服的行动逻辑，他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所以他相信，他笔下的李当当，只有安歌才能诠释。

    ……

    “停……”陈琛一声令下，摄影师抬起头，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安歌依然怔怔地楞在了那里，沉默不语。

    在现场的其他人都无言以对，他们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安歌的表演。

    惟妙惟肖，刻骨铭心？

    似乎都无法说得清楚，自己心中那抑制不住的感觉。

    安歌所扮演的李当当，那双眼睛似乎要透过摄影机的镜头直逼人心，让你无法遁形。

    陈琛竟然看得一身汗湿，他摸了摸额头的汗水，走进片场，叫了安歌一声：“安歌，回魂了。”

    叫了好几声，安歌茫然地转过脸，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很不错。”陈琛毫不吝啬对她的称赞。、

    “是吗？”安歌低声应了一声，表情依然怔忪。

    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一段戏中，恍若做梦。

    梦里，她坐在疾驰的车里，听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的声音，依然还能听到巨大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