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除夕夜，空宁他们是在大周西南的小城袁州过的。

    袁州虽是一州首府，却偏僻闭塞，城墙矮小、城区也不大。

    与京城之地的繁华比起来，这袁州城称得上破落衰败，比山兰县都好不上多少。

    最重要的是，城里有妖魔。

    两头妖魔窃据了县太爷和县丞的身份，在衙门中聚了诸多小妖，几乎将整个袁州城变成了他们的后厨，活人血食想吃就吃，凡俗女人想要就要。

    空宁他们到达时，袁州城内死气沉沉、民众惶恐绝望，几乎只剩老弱病残。

    年幼的孩童，皮肉细嫩，早被妖魔们在十七年前吃完了。

    那些曾经还算劳动力的青壮，在经过十几年的折磨，不是垂垂老矣、便是病弱伤残。

    原本还算山川秀美的袁州城，变得如同魔窟一般血淋淋。

    在这里，采薇第一次见到了如此可怕的乱象。

    虽然这一路走来，见多了妖魔鬼怪、凡人惨死。但袁州城的一幕幕，却依旧吓得小女孩有些胆颤。

    城中为首的两只妖魔，最强的也只有四百多年道行，不过炼空境而已。性情残暴，又没什么长远发展的打算，完全是涸泽而渔、肆无忌惮的祸害这片土地。

    首恶虽只有四百多年道行，整个衙门加起来也只有七十多头小妖，但它们犯下的杀孽、制造的惨状，却是空宁离开河间府这一年遇到最可怕的。

    好好一个衙门，到处都弄得血淋淋、腥臭四溢，挂满了各种人体器官、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头骨。

    采薇走进衙门的瞬间，直接吐了。

    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场面。

    就连空宁，都微微蹙眉。

    这袁州城，倒有了几分狮驼岭的感觉。

    寻常凡人误入此地，怕是直接吓到腿软。

    妖魔鬼怪一旦放开了性情残杀，完全不考虑圈养、长期发展的话，破坏力惊人。

    哪怕只是一群不入流的小妖，都能将十几万人居住的府城化作人间地狱。

    杀光肃清了城中妖魔，空宁并没有得到剩下那三万多老弱病残的感激。

    自空宁踏入城门、大开杀戒，一路杀进衙门，这些凡人却只是麻木的望着空宁、机械的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任何人出来欢呼。

    哪怕妖魔的尸体全部堆在衙门前，被空宁一把火烧了，那些眼神麻木的凡人也只是默默的看了一会儿、便散开了。

    没有人过来道谢，没有人欢呼。

    欺压了他们十几年的妖魔全死了，这些凡人却依旧麻木的按照往日的规矩、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继续等待哪天被选中、然后拖进衙门里宰杀……

    “娘的，这袁州城有点可怕啊，”骨灰坛低声道：“我以前见过绝世大魔一口生吞十万生灵，也见过擎天巨妖反掌灭了一国都城。”

    “但这种被妖魔持续祸害了十几年、却没有任何人来管的城市，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些凡人，感觉已经全都疯掉了。”

    骨灰坛的评价，无比准确。

    采薇望着这死气沉沉的城市，有些心痛。

    “师尊，您可以帮帮他们吗？”采薇期待的望着空宁：“用您的镜花水月？”

    空宁的幻术，几乎能够以假乱真，连顶尖修士都能迷惑，更别说寻常凡人了。

    然而空宁法眼张开，望着满城的凡人，缓缓的摇头。

    “没用的，我的镜花水月，可以让他们遗忘过去十几年的苦痛，但复活不了他们的亲人。”

    “他们一旦苏醒过来、恢复了神智，绝对接受不了此时的处境，说不得会更加癫狂……大概会直接寻死，用死来逃避一切。”

    空宁的回答，让采薇张大了嘴巴。

    她下意识的望向了下方的满城麻木凡人，看着那些凡人呆滞而重复的动作，眼中满是悲痛。

    “可我们要是一走，这些人连反抗都不会，随便来个小妖都能继续鱼肉他们啊！”采薇似乎已经见到了那样的惨状。

    空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骨灰坛则道：“小丫头，这些人其实已经死了……他们的肉身虽然还活着，但心已经死了，谁都救不了他们。”

    骨灰坛的话，让采薇微微一颤、眼神彻底灰暗了下来。

    这一夜，除夕，他们在城门楼上过夜，却没有任何除夕的喜庆欢乐。

    夜幕下的袁州城，死气沉沉。

    凡人们沐浴更衣、举着灯笼，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来，聚到了衙门前。

    按照往年的规矩，帮妖怪们庆祝除夕，顺便等妖怪们玩兴奋了选人宰杀。

    但今年没有妖怪来宰杀他们了。

    于是这些麻木的凡人，全都举着灯笼、面色木然的站在衙门前，一声不吭，像是一群呆滞的雕塑，直到三更后才一个个的转身离开、默默归家。

    城门楼里，采薇缩在空宁用幻术给她营造的温暖被窝里，睡着了。

    不时的发噩梦、脸色铁青、嘴唇颤抖，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空宁则坐在城门楼上，远远的看着衙门口那些凡人陆续的聚拢、又陆续的散去。

    直到整个袁州城的灯火都熄灭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骨灰坛蹦到了他身边，低声道。

    “兄弟，我大概理解你为什么要改邪归正、做好人了。这样一个妖魔无法无天的世界，的确让人不舒服。”

    “就算是邪魔，也不是谁都有凌虐杀戮癖好的。”

    袁州城内的惨剧过于血腥，那些麻木呆滞的凡人更让看得人脊背发凉，以至于这个明显外道出身的骨灰坛都不舒服了。

    但空宁和骨灰坛都清楚，这袁州城内发生的事，绝不是天下唯一的一例。

    甚至他们要是再往西面走，离开周国边境，看到的东西必然会更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