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心思深沉之人，傅烨虽怒极，却心中留有计较。他冷扫了傅云蓁一眼，甩袖转身，以示默许。

    傅云蓁神情不变，唇角却划过一丝讥讽，凉薄冷静如傅烨，竟也会有如此盛怒之时么？或许旁人不知，她却十分清楚傅烨发怒的真正原由。

    当本该像蝼蚁般悄无声息依附在自己脚边活着的儿子突然成为众人议论指责的焦点时，就好像他一直藏掖在暗处的疮疤某日痒了起来，又逐渐开始溃烂，这种肮脏与卑贱让他感到深深地厌恶与耻辱，所以他才会勃然大怒。

    傅云蓁犹记得前一世她被人污蔑害死大太太时，傅烨看她的眼神疏冷中带着说不尽的厌恶，旁人看一只畜生也不过如此，她在亲生父亲眼里竟不如畜生！或者在傅烨心里，她与祺哥儿从来都只是他豢养的两只猫而已，喜时逗弄，厌可扔弃。

    傅云蓁站起来缓缓走向那丫鬟，心中冷笑，前世正是这些所谓的血脉至亲磨去她坚硬棱角，用惨痛的代价让她学会忍让，而当她凡事忍，让，避，退人三分时，却又处处遭人得寸进尺，欺侮凌辱。这一世她再不愿为人鱼肉，猫虽卑弱，却生利爪，谁想让她们姐弟不好过，不如让大家都不好过！

    傅祺面色苍白，他紧攥双拳看着自己阿姐，又咬唇望向傅烨，最终眸光黯淡垂头立在一旁。

    小丫鬟抬头见到立在自己面前的傅云蓁时，心中顿时舒出一口气。她松了松僵硬的身子，心道左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姑娘，比自己都还小上两岁，便是任由她问，怕也问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心中拿定主意，面上却仍露出一副胆怯的样子来："姑娘要问什么就问吧。"

    立在一旁的傅旭略皱了皱眉，却转瞬即舒，他乜斜着傅云蓁笑道："四妹妹最好问得清楚些，没的让五弟白白蒙了冤屈。"

    大太太瞪了他一眼，而傅云蓁却恍若未闻，她只盯着那丫头问道："你既是新来的，那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秋兰。"

    "来了府中几日？"

    "三日。"丫鬟略一思索答道。

    "你来之前，可有管事嬷嬷教过你府中规矩？"傅云蓁眸光幽深，她定定地盯着底下之人，视线直逼其眼底，竟叫那秋兰有些慌神，不敢直视。

    她不清楚四姑娘此问的目的，又不敢胡乱说，只用眼觑着傅云蓁神色斟酌了几回才道："教过。"

    很好！

    傅云蓁眼底既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冷笑，她勾了勾唇又问："嬷嬷都教了你什么？"

    教过什么？

    秋兰愕然，她记得那会子指导她的是一个姓马的嬷嬷，那老妇整日在她耳边念经般啰嗦个不停，她听了几句，大概也都是些不可议论主子，不可将泄露主子的秘密给外人等诸如此类的无趣言语。

    秋兰心中谨慎，不知四姑娘要她答哪一句，便又仔细在脑中搜寻了一番，直至记起一句话…她的心中猛然一顿，骤时脊骨发僵，忙颤声道："奴婢没有，奴婢不敢…"

    "不敢？"傅云蓁淡淡一笑，"你样貌生得好看，管事嬷嬷必然教过你不可勾引府中主子，你明知府中年轻公子众多，又明知今日腊八各房少爷都会来老夫人处请安，你便故意候在茶房等着独身一人的少爷经过，你想一举荣华无人拦你，可你却明知府中规矩仍故意触犯，像你这样明知故犯是不将傅家的规矩放在眼里，还是说你居心叵测想要图谋什么？"

    傅云蓁的声音有如冬日里缓聚成冰的水一般，逐渐冰凉冷硬起来，她的目光凌厉，话语如刀子般捅入秋兰体内，将她所有的希冀全部刺碎，更同时句句话撩拨着老夫人的神经。

    一个丫鬟不安分守己规矩度日，却时时做着一步登天的梦，在主仆之间的事情上依旧明知故犯，论起有罪来，就是棒杀的下场。

    傅云蓁极聪明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这点上。

    老夫人眸光阴沉地盯着底下两人，她紧抿嘴唇，额角青筋隐隐凸起，似比方才更显怒意。

    棠红看得心惊胆战，当年老侯爷与赵氏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老夫人不怨老侯爷，却与赵老姨奶奶之间嫌隙颇多，如今此情此景又恍若当年再现，那丫鬟就如赵氏……

    她震惊地看了傅云蓁一眼，新来的四姑娘果然不简单，竟能在众人眼下不动声色地将五少爷从险境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