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花 第一章少年魂归
阿荼这辈子第一次流眼泪,是在自己出殡的那一天。
那一年正直冬季,十里殇队,身裹素服。乐师引路,浩浩洋洋,从城南到城西,沿路抛洒的纸钱代替了纷扬的雪,入目皆是一片惨白。
京师的百姓算是见得多听得多了,这次也是个个削尖了脑袋往前挤,你推我搡想一探究竟,无奈沿途都有士兵严加把守,面无表情,手持真刀真枪。冰冷的铁器在这寒气中一浸,更是蒙上了一层惨淡。
“哎哟,老头子,这是谁家出殡呢,这排场,看看这后面抬得金银珠宝,露在人眼前的都这么多,更别说那些箱子里头了。”被人群推到前头的阿四婆刚想回头骂几句,未出口的脏话在看到眼前的金山银山之后生生哽成了惊吓。
“死婆子别乱讲,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你见过没有丧主的丧队么!瞧着队伍里安静的,连个哭的人都没有,渗的慌啊。”说话的老头忙一把拉回自家婆子,随后紧了紧衣服,瞅了瞅前头复又底下头去,觉得这群人是在飘的感觉更甚。
除去没有丧主,没有哭声,让平常人家下下辈子都用不完的殉葬品,一切都很寻常。
京师之俗,入殓者身份愈高,号丧者愈多,声音便也愈大。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做法,据说这哭号声是一种警示,走在黄泉路上小鬼不敢轻易作祟,知道此人身前身份高贵,便会礼遇有加,下辈子就能继续投在富贵人家。可这眼前的送葬队伍着实奇怪,明明绫罗绸缎金银明器,却不闻哭丧声,不见领丧人。只知以逝之人身份贵不可言,却不知是哪家达官贵戚。
街上看热闹的人太多,阿四婆占了个好位置,可被后面挤上来推搡得站都站不住,踉跄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
“哎哟,你们这群杀千刀,我这把老身子骨都要给推散了!别再推了!”这一下推得狠了,阿四婆叫喊着向前栽去。眼看着就要摔得伤筋动骨之时,旁边突然横插出一只手,生生阻了她向前倒的趋势。
阿四婆余惊为褪,紧紧攥着那只手,待心跳稍微平复,才颤颤地支起身子:“哎哟,多谢啊,要不是你拉我这老太婆一把,可就摔惨啦!”
她边说边拍着那只依然扶着她的手,感激不尽。阿四婆站直身子,转眼想要将人看个清楚,谁知这一瞧,便愣住了。
只见这人身着月白长袍,外面披着件厚实的大氅,一直垂到脚边。除了脖颈处滚了圈绒绒的狐裘,通身再没有丝毫装饰。最奇怪的是,人潮拥挤间,这人居然还带着一顶极为不便帷帽,将面容遮了个严实。一身都是惨惨淡淡的白,整个人就像是来索命的白无常。
阿四婆盯着那帷帽想从中看出一二,奈何实在分辨不出男女。她转而瞄了瞄身量,唔,还挺高,肩膀削瘦,腰杆笔直,这样清俊的身材…应该是个小哥吧?
许是被拉住的时间过长了,那人略有些不耐地想要抽回手。阿四婆察觉到少年的不悦,急忙回神道:“哎呀这位小哥,实在太感谢你了,不然今天我一个老婆子可就摔惨了。”
少年不语,慢慢抽回了被捂出热度的手。他透过帷帽,对上一双好奇探究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晃,便有几丝乌亮的发丝透了出来,黑白相间,称在白色的衣帽上显得分外好看。再仔细一瞧,这少年长身玉立,气度斐然,被这扬扬大雪一衬,颇有些遗世而独立的味道。
阿四婆看的眼睛都直了,忘记了方才还觉得此人满身煞气,如今看来是贵气才对,不然那轻轻摇首的动作如何也能做得这般好看?
她眼睛一亮,美人谁不愿多看几眼啊!
阿四婆打定主意非引他说话不可。住在京城的老婆子见多识广,绞尽脑汁连连换了好几个不错的话题,少年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
阿四婆说到口干舌燥,才堪堪住了嘴。她开始更好奇地打量他,难道是个哑巴?
无论自己讲什么,这少年总是留给她一个侧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前头,从始至终都维持这一个姿势。
阿四婆顺着他盯着的方向探头看去,看得正是长龙般没有尽头的殉葬品。她心下一晒,想必是没见过这样的排场,怔住了。她笑嘻嘻地靠过去道:“小哥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你看看这送葬队伍,百年难得一见啊。我老婆子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个排场。”
那少年似是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