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情录 十二章
在半开的园门后面,右边茫茫雪地上,数不清疏落有致的诸色梅花吐蕊绽放,放眼几疑望不见尽头,比来时的路上繁盛不知几许,大片梅树沿着石径一路栽到园池亭阶,遇着积冰成堑,才嘎然止住磅礴的花海侵势,与满池凛冰对岸的远林霁景、寒浸天碧遥相呼应。
与这片连天花潮相比,左侧辟出的空地上,惟只三株独秀。
虽只寥寥三棵梅树,却不会让人觉得零落孤清,但见大片空白的雪地上方,虬枝向天际肆意伸展,或曲张,或斜错,或横探,如托起日出月落,划破云开星殒,枝头上花浪璀璨密浓,色奇香绝,三株互为衬倚,自成一格天地,竟是比一整园梅林更夺人心魄。
玄阑定睛细看,东面那株花白如雪,重瓣锦簇,奇特之处是花瓣底部洒有宫粉色的细丝,如栩栩地描了金线;朝西那株色如凝脂蜜蜡,形若素心磬口,浓香馥郁不能匹敌;南面那株至为世珍,紫绛萼,红绡瓣,金丝蕊,合三绝而成王者风范,此花开处百花寂灭。
寻常人不是学圃梅士,许只知其好看,而不知其名堂,玄阑却是掠眼即晓。
一株侍月缠星,一株香破魂梦,一株万象无声。
除了大光国寺净舍里的那株千龙汇首,世间再无梅能出其右。
这三株珍品梅树,两两之间相隔约莫丈半远,栽成三角抱合之势,居中大片雪地,宛如琼台玉璧,雪地上方凭空悬着一张青网,似是从渔网上裁下美人榻那般大的一阙,两端四角系着长长的草绳,分别绑在侍月缠星和香破魂梦的桠角上,将那青网悬吊在半空中。
青网后摆着一个高颈梅瓶、一张齐腰高的茶几及一把脚凳。
名贵的貂毛大氅满铺过整张网内,从网沿两边垂下数寸,氅里窝着一具柔软身子,以背朝玄阑的睡姿侧卧着,身上密实地盖着件披风,毛氅和披风皆纯白如雪,上下将她蜷裹在内,融入交相辉映的雪色中,乍眼看去,她似被雪野覆没,与天地浑成一体。
不意她动了动,青网为之一晃,身上披风滑落,檀嫣色外裳半露出来,肩形纤巧迷人,原来是一手枕在云鬟雾鬓下,掌心握着取暖的小金球,另一手执着书卷看得入迷。
过了会儿她半探起身,柔美身段纤毫毕现,束帛下腰肢细得不盈一握,目不转睛地将书搁在氅沿,以握着金球的手肘相压,腾出另一只手攀向旁边茶几,几上一个盛有大半碗水的莲形注碗搁在小火炉上煨着,碗里温着一把细颈酒注子,她摸索着执起注子,斟了半杯,小抿入唇,来回间嫣色绣纹袖口荡动,藏在袖中皓白纤细的雪腕若隐若现地惹眼。
轻抿几口梅子酒暖了暖身,她搁下杯子,窝回大氅里,一张堪比万象无声令百花寂灭的清灵侧面,高贵绝尘,玉质天然,下一瞬被拉至头顶的雪白披风覆了过去。
微风挟寒拂过梢头,吹落片片花瓣,半空暗香似萦入梦,弥久不散。
玄阑心底动念,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果然是……艳绝五界伦常。
那惊鸿一瞥的美貌,久久停留在他的意绪中,他今日误打误撞,竟在无意间遇见一株绝世净梅最好的时光,与天地同秀,与盈雪分辉,自得其乐,无拘无碍地绽放。
阮凤池在“五”字之后咽回嘴里的下一个是“妹”字。
阮府珍养在别苑深闺,多年来不为外人所识晓的阮五小姐。
若非蔺文道当日随口说了句,五品以上官家小姐的画像,十之八-九已呈至他府中,他几乎便忘了,冬至宴那天曾有人托病缺席,当日她不在座,第一批美人图自是少了她,德妃又一贯自恃身份,绝不会纡尊降贵,专为某名臣工之女去劳师动众单独补画,而这位托病之人,连冬至节都不愿现身,更不可能巴巴地自觉奉上相貌图,想必只乐得德妃不闻不问。
至于最近那批画像,主要收罗四五品官员家中的女儿,会有她才是怪事。
她就这样无巧不巧成了漏网之鱼。
阮五小姐一不出席皇帝亲临选媳的冬至宴,二不呈献相貌图,往大里说是犯上也不为过,倘要深究起来,阮居正难辞其咎,之所以稍早前,阮氏兄弟避讳在他的面前提及她。
只不过……阮洗玉明明说阮夫人病重,何以这二子一女都在别苑?
三名亲生子女,没一个在母亲身边尽孝,惟独是阮居正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