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傅云笙记忆中的沈碧，皆是有着一副江南的婉约之姿，再加上一口吴侬软语，便更显得柔美。自傅云笙学过《诗经》后，便常觉得那“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所说的，便是娘亲。

    许早的时候，那时祖父仍是在世的，只是祖父是个极正直的人，于官场之上，也是不愿帮持爹爹的。爹爹那时大抵也是人生低谷，正是官途不顺的时候，本就不大的官，被一贬再贬，直至最低谷的时候，不过区区八品小官，仔细说来，也只比芝麻大了一丁点罢了。那时的娘亲，自是被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所嘲笑的，傅云笙犹记得那话，是这般说的。

    “瞧那人儿，愁着是嫁了个好人家，傅太傅之子啊！想想当初那人是多少女子倾慕的，只道是嫁了他，这一辈子便不愁了。如今，看来啊，咱们呐却是命好的，不然整日跟着那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过活，吃糠咽菜的我可受不住。”

    “吃糠咽菜算什么？我前几日啊，还瞧见那傅大人去自己爹爹家借吃食呢。”

    那时的傅云笙是小的，自然不大懂得这些话是哪种意思。但娘亲应该是懂得的吧，如今想来，本以为娘亲该是极为愤怒的，但回忆当初，娘亲却是笑，笑的如同平常一般温婉可人。大约傅云笙懂事后，傅岳便犹如平地春雷，一路直升至丞相之位。当初的那些妇人，如今却是反过来巴结娘亲。

    傅云笙曾寻了娘亲问，却只得了沈碧云淡风轻的一句：“笙儿，你且记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也因得如此，傅云笙自是对沈碧方才的严肃，有些回不过神的，良久，才应道说：“笙儿知道了。”跟随沈碧回房中的路上，傅云笙心中也是暗自思付着，娘亲寻自己到底何时。若只道是姐姐与叙哥哥之事，自己都已放下，娘亲也该不会反应如此严肃。但若是其他的事情，那又到底是何事？

    方至了房中，傅云笙便得了沈碧一句：“跪下。”这话，直让傅云笙久久回不过神来，嘴中自是支支吾吾的说道：“娘……娘亲？”

    “跪下。”本以为是自己错听的傅云笙，又得了娘亲相同的一句话，傅云笙便是再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缓缓跪在地上。

    “我本是不愿管你们这些小辈之间的事情的。但……笙儿见你今日模样，却是奇怪。你到底在瞒着什么？”沈碧自是了解傅云笙的，不单单因得母女之间的血浓于水，更因得这丫头的心事自是都写在脸上的，即便是如今掩饰的再好，但若依着自小瞧着她长大的人而言，也是能看出丝毫异色的。

    “笙儿……笙儿并没有隐瞒什么啊。娘亲瞧着笙儿奇怪，大抵也是因得笙儿长大了，不再意气用事了吧。”傅云笙说这一番话时，心中自是找不到底儿的。但心中又念着自己如此，也不过是早早的便被穆帝告予了，该难过的早已难过，该放下的也隐约的放下了。

    “不愿意说？那你且告诉我，你与老爷说的那番话，又是何意？”沈碧端坐在椅上，俨然家母之样。

    傅云笙鲜少见沈碧如此，本以为自己在宫中待了那么久，自是不怕什么的。但身于沈碧凌厉的目光之下时，傅云笙心砰砰跳个不停，紧咬着下唇，脑子也是不停的转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实话说了出去。

    “女儿那般说话，也不过是因为三殿下……”

    “因为三殿下待你极好？傅云笙！我是你娘亲，你却还如此蒙骗我？”沈碧气急之时，自是将傅云笙的话打断。稍稍平复后才继续说道：“你的性子，我自是知道的。认定了，便不会改。我知你心中认定的那人是二殿下，便是三殿下再如何待你，你也是不会变的。然而，你自宫中回来后，却去求了你父，这着实令我不解。我虽不懂你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但笙儿，我只想说，你是我的女儿，我自是不会害你的。”

    “女儿知道。”沈碧的话，傅云笙也是懂得。但自己心中，在此时必须守住的秘密，自是一句话也不能说的。自己总不能因得自己一句话，使得祁承决得不到他该得到的东西。傅云笙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女儿知道娘亲一心是待女儿好的。只是，有些话，女儿不想说，也不能说。娘亲，就不要再逼女儿了。”

    沈碧自椅上起来，走至傅云笙面前，面上满是心疼的抚摸着傅云笙的头顶，幽幽一声长叹后，说道：“可是，你不与我说，我怎好看着你这般郁郁寡欢？为娘心中，也是心疼的啊。”

    听得娘亲的话，傅云笙原本坚定的心，竟隐隐的开始动摇。自己该不该与娘亲说，自己虽不可毁了祁承决一生，但身为女儿，却也着实不该让娘亲如此担忧的啊。心中满是挣扎，搅的傅云笙一团乱。就在话语呼之欲出时，傅云笙自是突然念起那大腹便便的太监总管，念起他与自己所说的话，心中自是猛地一震，惊醒了傅云笙。

    傅云笙深出一口气，心中竟然隐隐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如此想来，也着实是好笑的。“笙儿心中是欢喜的，并非娘亲所念的那样。只是那话，笙儿不能说。”

    “你既然如此坚定，那我也不问了。只是笙儿……罢了，你且起来吧。”傅云笙起身时，面纱自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沈碧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已是许久未曾仔细看过笙儿，便说道：“将你面纱摘下来，让娘亲瞧瞧。”

    傅云笙方才违背过娘亲的话，此时便也不敢再说一个“不”字。侧了头，摘下面纱，仍是有些心怯的将伤口暴漏在娘亲的目光之下。沈碧自是轻轻托起傅云笙的下颌，将那伤疤仔细瞧了瞧。

    “恢复的也是极好，大抵也是不会留上什么疤痕的。这几日大抵是会痒些的，你且注意。”

    “娘亲忘了笙儿最爱是什么吗？这些笙儿自是会注意的。”仔细说起来，这大抵是傅云笙这些月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起。若问缘由，却也不过是因得娘亲对自己的关心所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