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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镝心中微寒，手中不停策马，与方望并肩而行，领着众人直奔出峪口才止住马步。

    流民的岗哨早已发现这队人马，向众人发出信号。一看又来了官兵，竟还有二三百匹马，流民们顿时鼓噪起来，如浪潮般一波波涌过来。前头的虽忌惮官兵，却禁不住后头人潮不住推动，缓缓向这边靠近过来。

    大石堡青壮们全都愣住了。他们何曾见过这么黑压压无边无际的一大群人，个个衣裳褴褛手无寸铁，却有着一双双饿狼般发绿的眼睛，竟比持了利刃的贼兵更为可怕。

    方镗咽了口唾沫，看看身侧面沉如水的方望和毫不动容的方镝，心中稍定，道：“这些人想是饿疯了，竟然不怕官兵。如何是好？暂退回去？”

    方镝沉声道：“决不能退。”

    方望也道：“不能退。让哥儿们沿峪口向外排开，准备弓箭。”

    命令传下，大石堡人马立刻队形一变，以峪口为中心，呈扇形向外排开，高高抬起弓箭。

    正缓缓围近来的流民一阵骚动，终于在二三百步外停下。

    方望要策马上前，方镝拉住他的马头：“阿爹，我去。”说着拍马往前奔去，直到离流民一二十步远才停下，大声道：“哪个主事的？出来和军爷说话！”

    流民纷纷回头，让开一条路，几名精壮大汉走上前来。方镝仔细打量，正是之前耶律阿古哲请到峪口内喝羊汤的几位。

    其中一名络腮胡走到最前，站定了，大声道：“某便是。这位军爷，不是小的有意得罪，真真饥荒难忍，军爷见怜，便将座下马匹施舍给小的们，也算有顿饱暖。”

    方镝哈哈一笑，道：“本队头正有此意，特给各位乡里留五十匹马，打个饥荒。”说着神色一冷，戾笑道：“若不见好就收，还要纠缠，便是与军爷这身官皮子过不去，休怪刀箭无情。”

    流民们一听，顿时议论纷纷，怕事赞同者有之，得陇望蜀者有之，一时争执不下。

    方镝见状，也不多说，拍马转身便回。后头方望早有默契，立刻下令放箭。一时箭飞如雨，流民顿时惊慌失措争相后退。一波箭雨过去，细看全都落在十步之外，并未伤及一人。

    流民这一退就是五六十步，再不敢贸然拥上来。方镝再次策马上前，大声道：“再不让开道来，便是要造反！若为饥民，军爷还可舍出五十匹马。若是反贼，一匹马也不给，反倒要叫他尝尝军爷的刀箭滋味！”

    这一番软硬兼施，流民们才甘愿服了。那络腮胡领人清出官道，方镝方望并肩当先，率领众骑策马奔上官道，只留了五十匹马在后头任流民争抢。

    方望欣然望向方镝，笑道：“你这一路，领了哥儿们闯过七灾八难，便是阿爹也自问不能！阿爹再没有甚不放心的……”正说着，笑容一凝，已瞥见人群中寒光闪过，一支箭挟着风声，往方镝直飞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方望伸手大力一推方镝。方镝猝然受力，身不由己往马背上一俯，等回过神来侧头一看，方望的背心已深深扎入一支箭，整个身体正往马下倒去。

    方镝脑中一片空白，不及思索，只凭了本能一跃，直跨上方望马背，勉强拉住方望，将马勒下。

    紧跟在后头的方镗等人惊怒交加，连忙上前，用旁牌将方镝方望团团护在中间。

    这时，流民之中有数人忽然竭力大喊：“这些官兵乃宋人假扮！快快拦下！”

    方镝抱着方望，蓦地抬头看去。喊话的是人群中两名身着大营服色的亲兵，他们身后翰奇古正张弓搭箭，瞄向这边。

    方镝一把拨开面前旁牌，两眼通红，紧紧盯住翰奇古。翰奇古远远对上他的眼神，心中一慌，手下一软，一支瞄了又瞄的箭轻飘飘飞出，落在方镝马下。

    方镝毫不躲闪，就这么远远盯着他，目光冷到极点。虽隔了数十步之遥，翰奇古仍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连忙放下弓箭，后退一步，半藏到一名亲兵身后。

    方镗悲愤喊道：“是谁！谁放暗箭伤人？定要他偿命！”

    方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冷厉已消失，只如两泓深潭，森然平静。

    “帮我绑上阿爹。”方镝深深看一眼双目紧闭、嘴角溢血的方望，转头背起他。

    方镗哽咽着，用绳索将方望牢牢绑在方镝身后，扶他上马。

    方镝侧耳细听，听不到身后方望丝毫气息，紧握缰绳的手微微发白。他强忍下一箭射向翰奇古的冲动，沉声道：“各人即刻归队，手拿旁牌低伏马背，速速跑过流民营地。”

    话音一落，方镗第一个反对：“怎不先将暗害二叔的贼人找出来！”

    方镝喝道：“不可停留，走！若此时中箭的是我，阿爹必也是这话！”

    方望忽然中箭垂死，马队人人愤懑难当，都如方镗一般，对方镝这个决定大为不解。然而这一路行来，方镝勇于担当，机变决断，队中不论长幼无不心服，都已将方镝视同方望。听他一喝，当下无人再有二话。便是方镗，也恨恨咽下一腔愤恨，到方镝身侧并肩而行，与他各持旁牌，相互掩护。马队转眼便恢复队形，紧随方镝马后，越奔越快，风驰电掣般穿入流民人海。

    翰奇古躲在亲兵身后稳了稳心跳，片刻才回过神来。方镝眼下已是羊入狼群自身难保，又有甚可惧。指挥使去燕京搬兵，只留他三人探查。开始听说前头出来官兵，原想是贼兵所扮，自然不去招惹，谁知竟是那方家小子跑在前头！两支暗箭虽已落空，又怎能眼睁睁看他就此走脱！

    眼见马队正在加速，翰奇古连忙与两名亲兵一道，指着马队大喊：“拦下假官兵！是宋人！”“宋人暗通女真，乃朝廷钦犯！”“杀一个，赏百贯！”

    附近的流民们听闻马队是假官兵，顿时哗然，哪管这话真假，纷纷追着马队跑去。前头的流民一看，虽不知究竟，也都回头围上来，前头才开出的官道又渐渐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