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镝一惊，手上松松挽着缰绳，心中已飞快转念。定是哪个漏网的贼兵扒着车轴，想跟马队一起混出谷去。

    想到无辜死去的百姓和方望肩头的重伤，方镝目光一冷，有心要逮这贼兵。只是方望仍在半昏迷状态，如果贼兵被逼急了动手挟持人质，局面就被动了……

    方镝眉头微皱，一时也想不出万无一失的办法。忽然方望轻轻咳了几声。方镝心中一动，停下车，关切道：“阿爹，可疼得厉害？喝口水吧。”趁机上车，用手势和口型告知方望车下有个贼兵。

    方望身子一僵，面上倒不见慌乱，在方镝搀扶下撑着慢慢坐起。等他坐稳，方镝使个眼色，就往后扑通一躺，装作惊慌喊道：“萧队头，阿爹怎又昏死过去！”

    萧莫闻声跳入车内，见状一愣。方镝仰面躺着，指指方望，又指指萧莫的马。两人目光一对。萧莫面露恍然，微一点头，一边说着：“不妨，只失血体虚，到了镇上抓点药煎汤服下便是。”一边飞快抱起方望跳下马车，将他送上马背，又用力一拍马臀，马便载着方望撒蹄跑开。

    与此同时，方镝也从车上一跃而出，跳上拉车的黑云，急叱一声，又加上几鞭，黑云放蹄飞奔，又被方镝策着专挑土坑乱石路走，车身顿时剧烈颠簸起来，才几下就已摇摇欲散。方镝回头去看，仍不见贼兵被颠落，咬牙正要加鞭，鞭子却被扯住，马背一沉，身后已多了一人。

    那人手劲奇大，如铁箍一般紧紧钳制住方镝的肩膀。方镝吃痛不由自主松开鞭子，尚未被制的另一只手立刻探入怀中，抽出曜月往后刺去。

    他的反应已不算慢，那人的反应却更快上三分。方镝只觉得手腕一麻，手已被那人捏住。那人咦了一声，诧道：“这是幺娘的随身之物，又怎会在你这小子手里？”方镝一听声音，顿时暗道不妙，这贼子竟是辽骑遍寻不获的武朝宗！

    方镝原本计划把贼兵颠落后由萧莫生擒，即便万一拿贼不成，有萧莫在也绝无性命之忧。却没想到这贼兵竟然是武朝宗。以其人手段之狠毒，方镝自知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手里，立刻心一横，用脚尖狠命一踢黑云腹部。马腹最是敏感，吃他这一下，黑云痛嘶一声发了倔性，顿时扬蹄直立起来，将两人都甩下地去。

    武朝宗反应再快，也要放开方镝才能翻身落地。方镝早有准备，肩头一松立刻就地翻滚开去。等他忍着浑身酸痛从地上爬起来，萧莫已和武朝宗缠斗在一起，两人都用的马刀，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方镝揉着胳膊看了一会儿，虽然一时看不出功夫谁强谁弱，但武朝宗刀刀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的拼法，萧莫自然落了守势。

    方镝眉头微皱。只要萧莫一个不慎受伤，局面立刻就会急转直下，得设法帮忙才行……

    方镝打了会腹稿，酝酿得差不多了，朝黑云唿哨一声。黑云哧哧出气并不搭理他。方镝苦笑一声，只得自己走近去，一边好言安抚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跨上马。黑云不耐地蹶蹶蹄，总算还给面子，没再把他掀下来。

    方镝上马坐稳，定定神，吸一口气，大声笑道：“你这贼子，这般处心积虑要寻幺娘，真是用心良苦。可叹幺娘全没把你这破了相的丑八怪看在眼里。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罢了。奉劝一句，别再发那白日梦，撒泡尿照照镜子醒醒罢。你当我为何拼了性命也要拿你？只因幺娘说：‘武朝宗这人阴阳怪气的，我看了就觉恶心。谁能擒了他来喂狗，我便赏个亲卫都头衔儿。’”

    一番话说来不带喘，末了几句更是把萧幺娘的娇嗔口气模拟得惟妙惟肖，便似她亲口说出一般。武朝宗恼羞成怒，一分心手下难免慢了些，立刻被萧干刀锋划伤左臂。

    武朝宗明明知道是激将法，却还是抑不住心头怒气。他本十分自负相貌翩翩，自去年乱军中破了相，就再听不得人提及半分。萧幺娘更是他觊觎已久，除了用来要挟萧干，也自觉男才女貌并不辱没她。眼下这两大痛点被方镝直戳得鲜血淋漓，偏他心中也知这些话半点不错，更增羞愤。

    待左臂轻伤，武朝宗心头一震，知道到了性命攸关之际，终于冷静下来。一时局势又陷入僵持。方镝旁观了片刻，看出武朝宗的刀法比萧莫略强上几分，臂上一点轻伤也无关大局，再拖下去恐怕不妙。

    看来还要下猛料。

    方镝咬咬牙，又笑道：“嘿嘿，小的不才，幸得幺娘青眼，以曜月为信物相赠，只恨身份有限，不敢奢想更近一层。今日却是天赐良机，拿了你的狗头，便好作个正经亲卫都头，日日陪在幺娘身边，得见那天仙美貌，真正不枉此生！说到底，还是得谢武都头舍身成全了小的。罢罢，念在你也是痴心一片，便行个好，狗儿嘴里且为都头留下条胳膊，也算入土为安。明年今日，一定烧多纸钱，你就安心去吧。”一边说着，一边拉起缰绳，随时准备逃窜。

    便听武朝宗怒喝一声：“小子找死！”拼着伤了的左臂再受萧莫一刀，扭身就朝这里扑来。

    武朝宗虽嫉恨万分，心智却还清醒。之所以拼命要拿下方镝，只因他已看清一时半刻还拿不下萧莫。山谷中到处都是辽骑，拖得越久，形势对他越不利。不如设法拿下这小子为质，逼迫方望和大石堡众人一路掩护他逃脱。只要留得命在，何愁没有时间和法子慢慢折磨这小子。

    武朝宗盘算得好，方镝却早有准备，大叱一声策马狂奔而去。武朝宗拼着舍了一条左臂给萧莫，手中只不过抓到了两根马尾巴毛，羞愤欲狂，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看方镝一溜烟越跑越远。

    这边萧莫又岂会给他喘息之机，步步紧逼而上。适才那一刀深入见骨，武朝宗已血流如注，纵有百分骁勇，最后也只余五分气力，渐渐不支。

    等方镝远远护着方望回来，武朝宗已被萧莫拿住，一腿折了，两臂脱臼，只如泥一般瘫在地上。

    一见方镝，武朝宗便破口大骂，言语极尽恶毒。方镝知武朝宗想激怒自己以求速死。他哪里是小气之人，刚才的刻薄多话只为刺激武朝宗，既然已经拿下了，根本懒得再搭理他，只让萧莫把他的嘴一堵，往马背上一扔，一起往前头去会合大石堡众人。